南京有很多有趣的地名,有人居然从一到十都能列出,一枝园、二条巷、三牌楼、四方城、五福里、六朝路、七家湾、八府堂、九龙桥、十字街。也有根据历史上当时驻扎军队名称命名的,比如孝陵卫。还有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名称,比如阴阳营。
选取这个题目,我天然地以为,阴阳营这个名字背后肯定有着不俗的故事,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俗的名字呢?但是,事实让我失望了。
事实是,阴阳营这个名字居然是一个谐音梗以讹传讹得来的。根据网上资料,说是这个地方原来是明朝的时候鹰扬营卫队驻扎的地方,所以它的正确的叫法应该是鹰扬营,就像孝陵卫一样。据说原来这边还有所谓鹰扬营庙碑,现在可能也杳无踪迹了。因为鹰扬和阴阳两个字发音有些相似,就是前后鼻音的问题,居然喊着喊着就变成了阴阳营了,愣是把一个金戈铁马雄性十足的名字喊成了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名字。
不过这个由来已久的名字在1966年~1976年期间改成过两个很有时代气息的名字,南阴阳营改为向阳南巷,北阴阳营改为向阳北巷。不过1981年又恢复了旧称。
好了,关于阴阳营这个名字的来历大概就是这样了。今天我们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它为什么被称为南京城市文明的发源地。薛冰先生说,这是一个迄今所知南京老城区内最早的居民区,当然它依然是一个村落,不过这个新石器时代的原始村落中,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同功能的分区结构。
这个遗址的发现依然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历史偶然性事件,不过它的时间更早。有人根据《夏鼐日记》讲出了建国之前的一个故事。在1930年代,金陵大学有一个学生叫吴良才,他是当时著名考古学家吴金鼎的堂弟,所以对考古也比较感兴趣。有一天吴良才在宿舍附近瞎溜达,居然捡到一个自己认为是史前遗物的东西。按说这可是一个大宝贝啊,但是吴良才毕竟还年轻,加上当时时局紊乱,吴良才也就没有做过多深入的思考。
到了1945年吴良才到了兰州工作,机缘巧合地和当时中央研究院西北科学考察团的考古专家夏鼐认识了,于是就把自己早年在南京的发现告诉给了夏鼐。和吴良才不一样的是,夏鼐毕竟是考古专家,对这种史前遗址的认定和考古学定位有着敏锐的嗅觉,于是在1947年的时候,夏鼐专程到南京的北阴阳营进行考察,也捡到了一些陶片。《 夏鼐日记》记述,1937年3月29日,“下午只身赴阴阳营金陵农校(按:阴阳营应改为鹰扬营,有康熙三十七年鹰扬营庙碑为证)。前年在甘肃时吴良才君曾见告,谓其地有史前文化堆积,果然堆积层很厚,出土红陶及灰陶,又绳纹及印纹陶多种,惟未见石器。
前排左为夏鼐
”1949年之后,夏鼐任中科院考古所副所长,1950年的时候也曾到南京博物院参观。然后不知道是由于事务繁忙还是其他原因,自此之后,夏鼐再未提起和北阴阳营相关的事情。
时光悠悠,转眼到了1954年,南京大学主办的工农速成中学要新建校舍,当时就选址在了云南路和北阴阳营的交界处。根据薛冰先生的说法,校舍建筑工程在平整土地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石器,附近的小学生捡过去当玩具,被当时南京大学历史系主任韩儒林发现,凭借敏锐的历史学嗅觉,韩主任认为这些玩具非同小可,很快搜集了类似的一些标本送至南京博物院,随后南京博物院尹焕章先生前去现场调查,认定这是一处重要的文化遗址。
北阴阳营遗址位置和地形图
然而,刘宗意在他的《 湖熟——南京附近史前文化遗址考察记》一文中则是详细给出一些文献中的记载,并进行了推断总结。
王志敏在 《南京城内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一文中说:“南京城内北阴阳营八号南京大学宿舍空地上原有一个高约五、六公尺的土丘,这个土丘在南京师范学校起土中切平了一小部分。工程中,南大同学发现刨出了陶器、石器,工程主管部门于是报告了文物机关。”
而尹焕章在《华东新石器时代遗址》说:“当时南京大学历史系及南京大学图书馆得到消息,就用电话通知华东文物工作队共同调查保护。”又在另一篇文章《南京城内阴阳营发现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勘察情况》说:“华东文物工作队9月中到达遗址后,师范学校曾邀南大、江苏省文化局等座谈,共同研究保护办法,停止继续取土。工作队并向宿舍、学校、工人大队等进行保护宣传,动员将散失在群众中的石器捐献出来,结果收到四女中学生献出的两件精美石器。”
南京博物院编纂的《曾昭燏年谱》则是说接到时任南京大学文院院长、图书馆馆长胡小石教授的电话告知。刘宗意据此推断,应该是南京大学的学生在取土工地辨识出史前陶器和石器,有人告诉了胡小石,胡电话告知曾昭燏,曾立即派人去现场并报告上级。所以最先发现北阴阳营史前遗物的是南京大学的学生。
并不仅仅如此,还有不同的说法。根据《现代快报》2014《最早的南京人,就住在北阴阳营》的报道,又出来一个罗宗真老先生。不过当时他还是一个年轻人,刚到南京博物院考古部工作,有一天突然接到自己在宁海中学当历史老师的同学的电话,说是宁海中学有学生在附近的土墩上捡到了石斧、陶片,让他赶紧过去看看。于是就发现了这个遗址。
遗址第一次发掘现场
你看,单单是怎么发现的遗址都有不同的说法,到底那个才是正确的答案呢?反正我是不知道,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发现后的处理是稳定有序的,南京博物院在1993年也据此出版了图文并茂的《北阴阳营:新石器时代及商周时期遗址发掘报告》,这本两百多页的书籍,详细记述了对遗址的发掘过程及发掘的内容。然而这些内容都过于专业了,我们还是来看看文化人怎么给我们进行总结的吧。
根据薛冰先生记述:从 1955至1958年间,在时任南京博物院副院长曾昭燏及赵青芳、尹焕章、蒋赞初等专家主持下,前后四次进行考古发掘,发现的新石器文化遗址,被考古学界命名为北阴阳营文化。遗址位于鼓楼冈西麓,金川河东岸,南、北有十来个池塘,呈三面环水形势,长约一百五十米,宽约一百米,发掘时还高出平地约七米。在大约一万平方米的范围内,有厚约六米的文化层堆积:除了表土层,自上而下分为三个文化层,第一层相当于中原西周早期,距今约三千年。第二层距今约三千五百年到三千八百年,属湖熟文化早期,相当于中原商代早期。第三层是遗址的主要部分,属五六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堆积。各层之间都有缺环,也就是说,约三千年间,几度有先民在此地居住。
第三幕层局部
那为什么说这里就是最早发出南京城市文明的光芒了呢?别急,我们来大概还原一下这些古先民们大概的生活场景。他们居住在一个三面环水的台地上,边上就是一个大湖(玄武湖),不远处就是一座山(紫金山),在这里可以安心的耕种养殖、捕鱼捕猎。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渐渐发展成一个占地至少有一万平方米的古村落,这个村落至少有两条街道,而街道两旁则是他们使用竹竿树枝为筋,以草和泥为建筑材料建起的房屋,有人称这是原始版的钢筋水泥。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已经开始使用烘烤过的干燥坚硬的地面,堪称原始地板砖。屋顶当然还是茅草,能够很好地遮风挡雨。不过,从墓葬的形式看,这些先民还没有形成家庭观念,而是以氏族的形式生活在一起,自给自足,互帮互助。
而在村子南边稍低一级的台地上,已经有了农业用地、畜牧场地、磨制石器和制作陶器等不同的场所分工。这已经类似于后市城市的功能分区了。但是北阴阳营遗址带来的内容远不止如此,第一批新民在此居住了几百年之后,开始向外迁移,直到距今三四千年的商代早期,这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建设。而最晚一层的文化层则是属于已经遍地开花的湖熟文化,这个时候,先民们的聚居方式已经从氏族部落演变为地域性的部落联盟了。而代表湖熟文化的遗址,在南京老城中心区,也仅此一处。再往后发展,就开始从村落向城市演变了。